报告文学|运河之脊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5-07 11:51:00    

在山东西南部,济宁市汶上南旺段运河的海拔是38米,是京杭大运河全线的最高点,为了让运河“爬”过这段高地,明朝工部尚书宋礼和农民水利家白英、济宁州同知潘叔正等人曾在此倾力治水。

如今,南旺枢纽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内每天游人不断,但昔日湖河相连、船闸林立、商贾云集的盛景已不复存在。河道芳草萋萋,湖泊变为麦田,仅存宋公祠、禹王庙等建筑,其余只剩青砖地基。讲解员站在堤岸上,遥指河道的走向,讲述着治河先贤们找寻运河最高点、建戴村坝、开小汶河、蓄北五湖、建节制闸、挖泉补水的传奇故事。

明朝靖难之役之后,燕王朱棣登上帝位,他对于灭方孝孺十族等杀伐场景还心有余悸,感到南京城阴气太重,又希望能“天子守国门”,抵御北元的入侵,因此心系龙兴之地,一直想迁都北京。永乐四年(1406年),他派遣大臣宋礼等到四川等地采伐巨木,又疏通了河南到山东临清的卫河以及北京城里的河道。永乐五年(1407年),他下诏营建北京城,国家的发展方向正在向北方转移。

时序来到了永乐八年(1410年)的秋天,一位年轻的江南才子来到济宁州,担任山东济宁州同知,就是副知州,负责分掌地方钱粮、捕盗、河工、水利等事务。他叫潘叔正,字惟献,号绩庵,祖籍浙江台州仙居人,永乐元年考中举人,他“存心公恕,长于抚绥”,主持修建了小南门桥,便于百姓出行。

潘叔正看到,经过元末明初几十年的战乱,经过济宁的大运河会通河段已经淤塞不通,河道干涸,闸坝损毁。这位年轻人很想干出一番事业,因此,沿着运河走访调查,询问前朝漕运的旧事,思考如何才能重新修复河道,再兴漕运。

思考再三,他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疏:“会通河道四百五十余里,其淤塞者三分之一。浚而通之,非唯山东之民免转输之劳,实国家无穷之利也。”

朱棣接到潘叔正的奏折,龙颜大悦,一是潘叔正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皇上日思夜想的正是如何修通京杭之间的直通河道,让南方的粮秣物资运到北京。二是潘叔正讲清楚了会通河疏浚的办法,会通河道四百五十余里,其淤塞者三分之一,疏浚起来并不难。

于是,朱棣任命工部尚书宋礼、刑部侍郎金纯及都督周长等人,总管会通河修治事宜。宋礼等人不敢怠慢,立即从四川的森林里钻出来,风尘仆仆地赶到北京城,面见皇帝。

宋礼,字大本,河南府永宁县人。洪武年间,宋礼以国子监生被提升为山西按察司佥事,从此走上仕途,他做事勤勉公正,疾恶如仇,深得民心。明成祖即位后,宋礼因敏捷干练被升为礼部侍郎。永乐二年(1404年)十二月,宋礼升为工部尚书。永乐四年(1406年),朝廷商议建都北京,宋礼奉命前往四川采购巨木,他督促地方官员率领吏民深入溪谷险峻之地,凡是优质的木材,都砍伐下来运走。因此,金丝楠木、杉树等优质木材,纷纷从三峡运出,经江汉、淮泗等水路,络绎不绝地运往北方。

朱棣见到宋礼,语气和蔼,说起济宁州同知潘叔正的奏疏,让宋礼立即去山东济宁州,征发兵丁百姓,尽早疏通会通河。永乐九年(1411年)6月,宋礼等人马不停蹄来到济宁城,在济宁西门大街原元代济宁路总管府的旧址上搭建了简易的住所,临时住了下来。

宋礼等奉圣旨征发青州、兖州的兵丁和民夫共16.5万余人,让济宁州同知潘叔正担任治河总管,开始疏浚会通河。

正是炎热的夏季,宋礼、潘叔正等官员一线指挥,官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16万多兵丁和民夫更是挥汗如雨,即使在雨天也不停工,人们冒着大雨、踩着泥泞继续挖河。在将整个会通河450多里的河道全部疏浚之后,他们却发现,会通河的水止于济宁城北,向北冲不上去了。

潘叔正赶紧查阅资料,询问济宁的百姓,得知在元代济宁段也是河窄水浅,他们从大汶河和泗河引水,疏浚了从大汶河堽城坝引水的洸河与从泗河金口坝引水的府河,在济宁城区的杨家坝交汇,通过玉带河流入济宁城南的运河汇源闸,在汇源闸南北分流。

这一切工程做完之后,会通河里的水晃晃悠悠向北延伸了十里多路,到达通济闸,又停滞了。

这下,潘叔正也束手无策了,他很疑惑,明明元代就是这样通航的,虽然整个元代的漕运量不大,一直是漕运和海运兼行,但是,也不至于漕路不通啊!

此时正是夏秋季节,济宁城里城外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应该是一年之中河水流量最大的季节,会通河尚且不能通航,如果是冬春季节,会通河里水会更少,就更不可能通航了!

大河通漕的努力彻底失败了!这怎么向朝廷交代啊?宋礼愁肠百结,一夜白头。而潘叔正更是无计可施,这一切都是由他向朝廷上折子引起的,因此受到官员唾骂,百姓嘲笑,都骂他无事生非,咎由自取。

宋礼实事求是地向朝廷报告了治河经过与断流的情况,请求责罚。他知道,当今的圣上和其父洪武皇帝都不是善茬,朱元璋诛杀功臣,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牵连的人员都达数万人,而朱棣在靖难之役后清除前臣,更是大肆株连,赶尽杀绝。

侥幸的是,开通漕运心切的朱棣并没有为难一众官员百姓,甚至没有责备上疏开河的潘叔正,他要宋礼等人戴罪立功,继续治河,一定要会通河全通,为国家奠定万年之基。

宋礼把位于济宁西门大街的官衙整修一新,决心驻跸于此,潜心治河。他把城里的士绅、耆老一拨又一拨地请到衙署里来,诚恳地向他们询问治河的办法,但这些城里人说的仍然是元代治河的老办法,并无任何新意。宋礼决定走出济宁城,到乡间去寻找治河的能人。

宋礼等人换了便装,到运河沿线的集镇村落,走村串巷,寻访能人。

晴天,宋礼他们在田间地头,寻访种庄稼的老农。

雨天,他们走进村庄,去问有学问的乡绅学究。

早晨,他们来到集市上,躬身下问摆摊卖东西的小商贩。

晚上,他们就在村庄里找人家借宿,在地上铺上干草,和衣而眠。

一天夜里,宋礼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只白色的鹦鹉,飞呀飞,飞到运河上,用嘴叼开运河河坝,河水哗哗地流过去了!他高兴极了,就去追白鹦鹉,可是一直追不上,摔了很多跟头,也没有追上,最后,白鹦鹉飞到了一座五彩山上,对宋礼叫着:唧唧,唧唧,大人啊,快来找我呀!

宋礼醒了,把梦见一只白鹦鹉的情况告诉同侪。同行的官员们有的为他高兴,或许是好兆头,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治河的能人。也有的说,您工部尚书、二品大员都没有办法,寻找乡野之人能有什么好主意。

宋礼劝慰大家:“古代鲁国曹刿论战,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朝堂之上未必都是有远见卓识之人,乡野之人更了解当地的情况,我们一定能找到像前朝马之贞那样的能人,献出锦囊妙计,治好漕河,让万艘漕船北上,为大明帝国奠定万年之基!”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汶上东北的彩山村,看到在村头的乡场上,一位老汉手里握着酒葫芦,自酌自饮。

宋礼让人上前询问,得知这个村庄叫彩山村,老汉名叫白英。宋礼心里琢磨开了:彩山,白英,这么巧啊,和我昨夜的梦境完全相符!他是不是就是我梦中五彩山上的白鹦鹉呢?

宋礼施礼问道:“白先生,您说说看,如何能让会通河全线有水?我们修通了会通河,可是济宁以北的河里却没有水。”

白英笑笑说:“这济宁州位于泰山西麓,在整个运粮河上地势最高。但是,最高点却不在济宁城里。距此地西南六十里有一南旺,全运河属此最高,形同屋脊,从济宁分水北上,断无可能,屋檐下之水焉有流入屋脊上之理?”

宋礼急了,问道:“那该怎么办?”

白英笑笑,反问道:“先生是否知道三国时诸葛亮借东风火烧连营的故事?”

宋礼心里一震,觉得白英话里有话,就问:“先生是说,应该像诸葛亮一样,借水济运,借水行舟?”

白英微微颔首。

宋礼惊讶地问:“先生怎么知道这个道理?”

白英说:“诸位先生,请随我来。”不等宋礼等人回答,他把酒葫芦拴到腰上,径直在前面走了。

宋礼等人只好跟着走。渐渐地,脚下的官道变成了一条山里的羊肠小道。越向北走,地势越高。一阵滔滔的水声从前面传来,水声越来越大,不久,一条大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白英带领他们爬上大堤,回过头来,对宋礼说:“宋大人,你们快看——”

眼前一条宽阔的大河水流湍急,像千军万马,自东向西,浩浩荡荡奔涌而下。

白英介绍说:“这条大河叫大汶河,是由泰山诸泉汇流而成,一路西行至此。这里比南旺运河屋脊的地势还要高得多!戴村这个地方是大汶河的最窄处,长五里十三步,也是汶河最后一个河湾了,再往下就是地势低洼的大清河了。这里两岸夹山,南岸是松山,对面是龙山,地质坚硬,足以依靠,如果从这里拦河筑一条土坝,土坝前引一条小汶河,让河水沿着小汶河流到南旺,在南旺分水,向南九十里流于济宁汇源闸,向北一百八十里流于张秋,运河里不仅有水,而且这条河的水是从泰山上下来的清水,也不用担忧河道淤塞的问题。”

宋礼敬佩地看着白英,问道:“您是怎么知道南旺地势最高?还知道从这里挖河引水最为合适?”

白英哈哈大笑:“我也是读书人出身,只是不愿意走科举之路,只想在乡间享受田园生活,终老一生,受乡民推举,担任乡官老人。这里大汶河地势高,经常泛滥,这个河湾最容易决口,冲出来一条很大的水道,曲曲折折流到南旺,在那里散开,南北分流。为了给我们这一带的土地排泄积水,我曾到处勘察地形,因此特别留意。”

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礼高兴极了,几个月来愁肠百结的问题,在白英这里得到了化解。他向白英表示,一定要上奏朝廷,请白英担任治河总师,一起治河,但白英坚决不肯,说自己一贯散淡,不愿意受拘束,更不愿意做官。

宋礼好说歹说,白英就是不愿意承担治河的总师。宋礼不再提及请白英出山治河之事,转而和白英交朋友,谈读书,谈喝酒。白英果真是博览群书之人,对天下的形势也是了如指掌,对方圆数百里的自然地理、水文气象更是熟谙于心。宋礼赞叹其“身在岩穴,而心忧天下。”

一天,宋礼又带着一坛好酒来彩山村看望白英,白英十分感动。宋礼提出二人义结金兰,白英表示求之不得,二人歃血为盟,焚香叩头,相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宋礼这时才提出请兄弟帮助其开河,白英受兄弟情义的感召,决定出山,担任治河总师。宋礼上奏朝廷,召集30万兵丁和民夫,重新开始治河。

要从大汶河引水到南旺,必须先在大汶河上筑一条大坝,宋礼按照白英的提议,在大汶河最窄的戴村附近,南岸依松山,北岸接龙山,筑了一条五里十三步的土坝。在土坝前开挖了一条小汶河。在夏秋季节,汶河水可以溢出土坝,流向下游的大清河,在冬春缺水季节,在土坝上架设一道长木板,汶河之水则尽入小汶河。戴村坝到南旺只有不到40里,地势却高出南旺39尺,为了不让小汶河水流过急,冲毁堤岸,淹没农田,白英把小汶河河道挖得曲曲折折,“三湾不离孙口,三湾不离温口”,河水拐了三道湾,还不离开一个村庄,以至于到南旺的河道总长竟然多出了一倍,长达八十多里,这就是“三弯顶一闸”的弯道技术。

汶河水引到南旺高地,汇入运河,为了防备大水冲毁南旺运河右岸,白英在迎头上建了长达一里多的石头护堤。

从南旺向北385里,直到临清,才有一条发源于春秋卫地、汉称白沟、隋称永济渠、宋曰御河的卫河水汇入运河,补给漕运,中间需要大量的河水以承载漕船;而由南旺向南60里到济宁,就有洸河、泗河及附近的诸河汇入,并不需要太多的水。于是,白英在迎头处设置了一个石头的鱼嘴,称作石拨,以便于让更多的河水流向北去。后来,白英又感到石头鱼嘴分水的效果不好,就向宋礼建议,在南旺分水处的南北两侧,分别建节制闸,以时启闭,控制水流。《明史·宋礼传》记载∶“南旺地势高沃,其水南北皆注,所谓水脊也。因相地置闸,以时蓄泄。自分水北至临清,地降九十尺,置闸十有七,而达于卫。南至沽头,地降百十有六尺,置闸二十有一,而达于淮。”由于节制闸的启闭调节,更多的水流流向北方,人称“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一直到临清,人们还称呼运河水为汶河水,在临清城里,还有宋礼、白英修筑的戴家湾水闸、头闸、二闸等船闸。

永乐十五年(1417年),会通河的38道水闸全部建成。以闸之启闭调节水位与水量,在会通河水路上形成多台阶式的河道,每阶之间变成一个大水柜。两个船闸之间依次启闭,使水位升高或下降,漕船也自动升降,顺利转入下一段河道。这样,确保了漕船的顺利通行,元代时,会通河只能通行一百五十斛的小船,至此,“八百斛之舟迅流无滞”。

大汶河是一条季节河,夏秋暴涨,冬春几乎枯萎,如何做到给运河常年的水源补给呢?白英向宋礼建议,将古代的大野泽和宋代的梁山泊重新利用。从上古时期开始,在黄河下游的菏泽、济宁一带,就有大片的湖泊,最早记载的大野泽,是古代九泽之一,因为在巨野附近,也称巨野泽。到了宋代,大片的黄河水又汇聚梁山周围,号称“方圆八百里”,水浒英雄因此呼啸梁山,留下了一部《水浒传》。到了明初,梁山泊几近干涸,仅剩下几块分散积水的洼地。白英和宋礼商量,可以把这些洼地形成的湖泊进行拓展,作为为运河储水的水柜。最先设置的是安山湖水柜,将泰山以西和梁山四周的河流疏导到安山一带,形成一座水柜,湖水四周建起坚固的堤坝,堤外形成良田,不受洪水浸泡,由农民种地纳粮,而安山湖的水可以向北,补充阿城、七级等诸多船闸的水量。

接着,他们又建起了南旺湖、马踏湖、蜀山湖、马场湖等四个水柜,因为都在济宁城以北,加上安山湖,合成“北五湖”。明嘉靖时河道都御史王廷在《修复南旺湖奏略》中说∶“宋礼、陈瑄经营河漕已成,乃建议请设水柜,以济漕渠。”“水柜,即湖也,非湖之外别有水柜也。漕河水涨,则减水入湖,水涸则放水入河,各建闸坝,以时启闭。”

运河里冬春水少,即使有诸湖调节水源,仍然不能保证运河常年需水。白英知道,汶上一带的地势东高西低,东北部群山之间有很多泉水。这些泉集中在军屯山前后,有龙斗泉、鸡爪泉、薛家沟泉、赵家桥泉等等。小汶河开通之后,挡住了东水西流之路,夏秋水涨,东部的泉水、山洪无处宣泄,造成了水灾。白英老人想出了妥善的解决办法,他深入东部的山中,挖出诸泉,使之汇聚成河,名叫泉河,这条河与小汶河平行西进,注入蜀山湖。在汶上一带,俗传有七十二泉,流传着“白英点泉”的故事,说他用拐杖往地上一点,泉水就汩汩地冒了出来。

经过八年的艰苦努力,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以南旺分水枢纽为核心的大运河山东会通河段是整个大运河上最具科技含量的工程之一,其分水、蓄水、排水功能齐全,科学性和技巧性可与中国古代的都江堰水利工程相媲美,有效地解决了“运河之脊”的问题,保证了漕运入京的顺利进行。由此大运河上舳舻相继,千樯万艘,辐辏云集。明代,每年转输漕粮三四百万石,最多时达五百万石,十倍于元代,带来了国家统一和经济文化的繁荣。因此,会通河段也称为闸河、泉河。

八年间,白英为了治河鞠躬尽瘁,日夜操劳,他积劳成疾,身体严重垮了下来,总是不停地咳嗽,有时候痰中带血,让人心疼。会通河段工程全部完工以后,宋礼为感谢白英,要带白英一起进京复命,向皇上禀明白英的功劳。他们坐船航行在自己修好的运河之上,格外高兴,说着八年来治河的故事,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船行至德州桑园镇,夜里起风了,风越来越大,突然吹断了船上的桅杆,宋礼预感到不好。这时候,白英病情加重,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嘴里一大口一大口的浓血喷出,无法止住。

宋礼抱住白英的头,一声声呼唤着:“好兄弟,你一定要挺住,我们的河工完成了,马上就能见到圣上了,圣上一定会重奖我们。”

白英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一介布衣,不愿意见什么皇上,我不行了,我要回去,要把我葬在大湖边,我要看着漕船北上,大河安澜。”

当晚白英仙逝,享年56岁。宋礼于是调转船头,回汶上南旺,给白英发丧,将其安葬在南旺湖边。运河两岸的百姓闻讯,无不悲恸号哭。

因为南旺大工设计精妙,成效突出,宋礼“论功第一,受上赏”。潘叔正也因首倡开会通河之议,功劳卓著,获赐纱衣一袭、钞十锭,以示鼓励。朱棣还亲自为其赋诗一首:“潘卿去浚河,功多怨亦多。百年千载后,功在怨消磨。”

再说宋礼从南旺走后,又奉敕建设紫禁城。西南的巨木、苏州的铺地金砖、临清的贡砖源源不断地运到京城,北京被称为“运河漂来一座城”。宋礼在朝为官三十余载,其中执掌工部近二十年,数以亿计的钱粮经手,却从未有过私吞蝇头之财。“镪镠亿万经手,棉帛毫丝不沾。”永乐二十年(1422年),操劳半生的老臣终因积劳成疾病逝于任上。当家人为其置办后事时,府中几无余财,甚至连一口像样的棺木都买不起。消息传开,举朝震惊。朱棣闻讯后,立即派人前往宋礼府上详加盘查。整整一年有余,查明宋礼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实乃“一介寒士,身无长物”。朝廷随即发丧赠祭。

宋礼去世后,朝廷追赠其“宁漕公”称号。民间则奉其为“显应大王”。官民并誉,实乃古今罕见。

此次整修会通河之后,朝廷停罢海运,运河成为漕粮等各类物资的运输大通道,济宁、临清、德州等一个个运河重镇脱颖而出,就连一座普通的闸坝,也成为县城或人烟稠密的集镇。济宁城“自是商舶流通,……而汶、泗诸水得交汇萦绕其间,灵气秀钟,人文蔚起,即概诸兖属,莫敢望焉”。

大河奔涌,岁月如流,永无停歇。

后世的治河官员以宋礼、白英为榜样,追随前贤,潜心治河,造福社稷黎民。南旺分水枢纽不断得到提升和完善,彰显治水技术的创新。

明弘治十七年(1504年),对戴村坝再次维修。明万历元年(1573年),侍郎万恭在坎河口垒石为滩。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总河潘季驯又拆除石滩,改筑石坝。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汶河发水大,尚书舒应龙又于河口之下开泄水渠,为防冲刷,又在两旁修筑了石堰。使戴村坝附近的济运工程更加完善,被誉为“运河之心”。

对于引汶济运的小汶河,历代也不断维修,明万历十四年(1586年),在小汶河右岸常决口处的何家口村南筑土坝,并在坝后开挖了一分水支流——王家河,通过王家河分泄汶河洪水。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潘季驯主持大修运河时,将何家口土坝改造成石坝,始称何家坝,坝高3米,长60米。当伏秋水大时,小汶河水漫过何家坝泄入王家河。河下分两支,一由开河闸下刘老口,一由袁口闸下石头口提前济运,卓有成效地解决了洪水决口为患的问题。小汶河两岸有多处调节水量的出口,西岸有草桥土坝、王延口、徐建口、王士宣口等,泄入马踏湖;东岸则有冯家口、邢家口、田家口等,泄入蜀山湖,蓄水济运。小汶河在引汶补充运河水量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后世不断增加会通河上的闸坝。宋礼后,陈瑄管理漕河,“自淮至临清,相水势高下,建闸四十有七”。到了清朝,每一座闸又增设为具有上闸、下闸的对闸,使得开闸调水更加便利。清代在会通河上的船闸达70多座。

历朝历代都没有忘记毕其功于南旺分水枢纽的宋礼、白英等治河先贤。明正德七年(1512年),明武宗追封白英为“功漕神”,建祠于南旺。此后,在南旺陆续修建了以分水龙王庙为代表的建筑群。

清代康熙皇帝南巡,在南旺下船凭吊,他说:“朕屡次南巡经过汶上县分水口,观遏汶分流处,深服白英相度开浚之妙。”“每岁东南漕艘,无或滞留,此皆白英遏汶分水之功也。相传(白)英当日每徘徊汶、济之间,积数十年精思,一旦确有所见,决为此议。三百余年行之无弊,所谓因地之宜,顺水之性也。”乾隆六次南巡,每次都为该建筑群留诗赋词。

《题分水龙王庙》曰:“清汶滔滔来大东,自然水脊脉潜洪。/横川舛注势非迕,济运分流惠莫穷。/人力本因天地力,河功诚擅古今功。/由来大巧原无巧,穿凿宁知禹德崇。”

后来,清代雍正皇帝又追封白英为“永济神”,并赐“安澜济运”匾额,派御使专程送往临清,悬挂于头闸口大王庙正殿内。

南旺运河两岸的老百姓对农民出身的水利家白英更是满怀深情,称呼其为“白大王”,作为黄河、大运河的河神,岁时奉祀。在治河和行船之时,如果看见水中出现一条小白蛇,便认为是白英的化身,惊喜地高呼:“白大王显灵了!”将小水蛇用托盘迎到岸边祭祀,就能保佑治河施工顺利,漕运一帆风顺。

宋礼、白英的后代被授予八品官服,划给祭田,世代守在运河旁,祭祀祖先,形成了两个后裔村庄——宋庄和白庄。两个村庄的后人还是按照兄弟的子女不能成亲的惯例,两个姓氏至今不通婚。

南旺分水枢纽的精妙设计和伟大贡献,也赢得了世界水利专家的赞誉,被称为“十五世纪工业革命前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民国初年,美国水利专家方维看到后,也曾赞叹说:“此种工作当十四、五世纪工程学的胚胎时代,必视为绝大事业,被古人之综其事,主其谋而遂如许完善之结果者,令我后人见之焉得不敬而且崇耶。”

1965年,毛泽东在接见山东党政主要负责人时,称赞戴村坝和南旺分水工程是一个了不起的工程,称当年策划、主持修建这一工程的汶上人白英为“农民水利家”。

2014年中国大运河申遗前后,国家和省文物部门的领导、专家多次来汶上南旺指导申遗工作,市县文物局的同志们吃住在南旺,对河堤上的村庄、学校进行搬迁,整治环境,清理河道,修复古建,2014年6月22日,第3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将中国大运河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南旺枢纽也位列其中。这个枢纽包括分水龙王庙建筑群、运河砖砌河堤、十里闸、柳林闸、寺前铺闸、邢通斗门、徐建口斗门等7处遗产点和会通河(南旺枢纽)、小汶河2段遗产河道。

近年来,汶上县依托南旺枢纽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不断擦亮“南旺枢纽”“运河之脊”的响亮品牌。

每当站在长长的大运河边,有风拂过堤岸时,我们仿佛又听见汶水撞击河堤的澎湃涛声,看见宋礼、白英等一众官员和百姓从历史的长河中蹒跚走来……南旺这片“运河脊梁”也是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的伟大“脊梁”,这一条“脊梁”汗珠莹莹,闪闪发光。

(杨义堂)

(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