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有一个名叫瓦瓷窑的村庄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5-20 12:12:00    

潮新闻客户端 张广星

瓦瓷窑村的名字,是少年时代就听惯了的,那时我在院桥区中学读高中,同学来自院桥各乡镇(那时还叫公社),其中就有来自高桥乡各村的同学。因为我家就在院桥镇边上,所以我是走读生,跟住校的来自高桥、秀岭等乡镇的同学日常来往并不多,所以对他们所在村庄的名字记得并不真切,但高桥乡有个叫瓦瓷窑的村庄,因为名字有些特别,却一下子就让我记住了。顾名思义也好,望文生义也罢,就是循名责实吧,这个村就是有一口或几口,或者曾经有一口或几口生产瓦片和瓷器的窑炉。但来自这个村庄的老同学说,这个村庄空有其名,他们也不清楚老祖宗们为什么给村庄起这么个名字,因为他们的爷爷听他的爷爷说,村里人就没有见过窑,自然没有见过烧窑,无论是烧瓦片还是烧瓷器,可能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没有见过。

瓦瓷窑这个村名,虽然引发了我的些许疑惑,但终究没有激发我更多追根究底的兴趣,虽然我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四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和业余生活中,多次走进高桥乡(现在称街道了),甚至多次经过了瓦瓷窑的村边,但我都没有一次真正走进瓦瓷窑的村中。

瓦瓷窑村近年来声名鹊起,始于若干年前浙江考古研究所对连绵于沙埠~高桥乡境内一脉山系中分布于各座山包上的各座古窑址之一沙埠竹家岭古窑址的发掘,当年的这项发掘震惊了中国和世界,其成果并被评为当年度的中国十大考古之一。不少顶尖专家写出了很有影响的论文,确定浙江青瓷从越窑到龙泉窑之间,还有个不可缺少的过渡环节,就是黄岩窑。甚至有专家得出结论,没有黄岩窑,就不可能或者起码还得晚很久,才可能有龙泉青瓷。

那为什么黄岩窑北宋之后就泯灭无闻,而龙泉青瓷近千年来绵延不绝至今呢?这里有一个一直在黄岩流传的民间故事。在民间故事里,这块土地上也有九座窑,当然它们都是民窑,但业务相当繁忙。九座窑火力全开,日夜烧造不停,大烟囱上冒出的浓烟扶摇直上,远远地看去,就好像九条龙在腾空。有好事者急向朝廷报告,皇帝得报,果然龙颜大怒,遂命人紧急探访,回报说,南方此地果然有九龙透天。哪还了得?皇帝当即下令,灭了这九座窑。

都说传说仅仅是传说而已。沙埠~高桥之间的九座窑,在此后近千年的漫长岁月里一直湮灭不见,这传说中的一脉山系早已林木葱茏,但为什么这传说能一直流传下来呢?我想这就是因为这些林木葱茏的山包上,在覆盖着枯枝烂叶的坡地表面和土层里,散落着很多陶瓷残片。其中竹家岭山坡地上的陶瓷碎片最多。我记得年轻时参加一次当地的文学采风活动,就是去竹家岭对着满坡的陶瓷碎片怀古。那时,时常有好古之人来到竹家岭捡拾碎片,竟然也给他们捡到了非常精美的陶瓷残件。虽然也没有利欲熏心、胆大包天之人去山上掘地三尺地挖宝,但越来越多的来竹家岭拾宝的人捡到的精美瓷片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至流入古物市场,自然会引起更多的人和政府关注传说中的“九龙透天”。

浙江考古研究所终于决定对“九龙透天”进行科学勘察,确定了“九龙透天”传说的真实性,并确定了各座窑的窑址范围,在此基础上决定对竹家岭窑址进行科学发掘。发掘的结果一鸣惊人,前面已经说过了。现在来说回到瓦瓷窑。

在沙埠~高桥境内的九座窑,自南而北分布,其实在高桥境内的就只有这一座瓦瓷窑。瓦瓷窑村也是唯一一个以“瓷”入村名的村庄,他们自然更有底气确认自己的千年古瓷窑的地位和名分。让他们如此自信的,还有散落在村边山坡地上的瓷片。虽然瓷片没有竹家岭那么层层叠叠,也是每迈一步就会发现一块或几块瓷片。今天参加由黄岩诗词楹联学会和高桥街道共同主办的“我与春天有个约会”文学采风活动的诗人们,被带到了窑址现场,他们只能对着手中的瓷片发呆:太漂亮了?还是太遗憾了?还是太憧憬了?遗憾之情是可以理解的,每个人都被告知,山间哪怕最细碎的一块瓷片,都不能被带下山。当然,绝大部分文朋诗友今天亲临此地,目的不是来捡拾瓷片,而是发思古之幽情的。果然,在下午的诗歌朗诵会上,诗人们有的写诗,有的作词,个个都激情澎湃地抒发着对瓦瓷窑千年古瓷的礼赞和畅想。

黄岩诗词楹联学会会长邬俊成先生在致辞时说,我们今天来瓦瓷窑村,是来访古寻幽的。访古和寻幽有时是一回事,因为幽和古有时并用,有“幽古”一词,但在我的理解里,访古和寻幽,在瓦瓷窑村是分开来用的。访古,是访古窑址。寻幽,是寻江村之幽静或者干脆说是寻江村之幽僻。曲曲折折地穿过村中的这条江叫永丰河,永丰河纵贯黄岩南北全境,经过黄岩城区时改名西江,在城北注入黄岩人的母亲河永宁江。江河穿村或穿镇而过的地方很多,但在穿村时如此弯曲的就不多,更罕见的是两岸不仅滩地上,更深入内地有如此深厚广阔的林地,林地上长着那么多枝干上缠满了绿藤而且绿藤上又长满了叶子的百十几年甚至几百年的古树巨木,浓荫下遮出一种清幽的气氛来。今天来的除了文朋诗友,还有不少画家在此写生。他们对景肆意泼彩,大块大块的绿和蓝,而绿和蓝又有不同的层次。很多人对这里有如原始森林一样的原生态感到很神奇,说,在别的平原村镇,很难看得到这种成片的原始森林,很难看得到这么多这么集中的古老树木,特别在大炼钢铁那些年,不要说平原村庄的树木,就是很多山林,都被剃成了荒山秃岭。

我上午来得早,一个人先在江边漫步。一团团的浓绿映入眼帘,缭绕在静静的河面上和两岸林地里的薄纱似的晨雾,让我恍惚起来,似乎我走进了杜甫的诗意里:

清江一曲抱村流,

长夏江村时时幽。

自来自去堂上燕,

相亲相近水中鸥。

我去过成都的杜甫草堂,我越走越觉得杜甫的草堂就在这里。这里也有清江一曲,而且长夏时幽,也有堂上燕,虽然不见水中鸥,但看到有很多鸭子在水中游。

杜甫在另一首诗中还咏草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里见到的情景也类似——“窗含西岭千秋绿,门泊东海万里船。”这里的绿植凌冬不凋,自然是“千秋绿”,而这里在八十多年之前西江造闸之前还是感潮河段,来自百里外东海上的潮水直达瓦瓷窑村。在千年之前,海潮不仅给深处内陆的瓦瓷窑村送来充满海腥气的浑浊潮水,还送来了通江达海的商船。已经有很多专家,包括考古学家和研究中国陶瓷外销历史以及研究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专家们,写过了很多文章,凿凿言之,论述了黄岩窑(沙埠~高桥窑)正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源点之一,黄岩窑的瓷器参与了古代的陶瓷外销。这些海运外销瓷器的船舶正是从瓦瓷窑村渡口扬帆起航的。在今天的瓦瓷窑村,还有一个小地名叫海门(海门原来是瓦瓷窑的邻村,后来并入瓦瓷窑村),可以想象海门当年樯帆林立的盛况。诗友林允华先生赋七言小诗一首:

《海门》

青山作背对田园,此处为何称海门?

历尽千帆潮落去,沧桑变幻旧名存。

诗友徐中美先生赋五言律诗一首:

《咏瓦瓷窑古村落》

恍入永丰畔,呼风扶石桥。

湾存商埠影,地隐海门潮。

耕读性难改,蚕桑业未凋。

遥年曾系艇,帆竞瓦瓷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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