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丨全国首座水獭科普馆，藏着浙江的生态复兴密码

潮新闻客户端 执笔 谢丹颖 周杭琪

“五一”长假期间，浙江舟山群岛一个新“出道”的科普馆成了小众打卡点的“顶流”——人们争相来到位于这里的全国首个水獭馆，看看一只小兽如何成为生态晴雨表。

“有獭有獭，在河之涘。凌波赴汨，噬鲂捕鲤。”西晋文学家束皙所写的《补亡诗六首》中，就有水獭的身影。诗句让我们仿佛能够看到，岸边的水獭不仅善于游泳和潜水，更是捕鱼的一把好手。其实，自古以来，关于水獭的记载，在中国的古籍文献中并不难找。水獭自古便是中国神秘的水栖捕食霸主，顽强而灵活。然而，最近几十年间，它迅速消失了踪迹。

欧亚水獭图绘（原乡生态制图）

水獭这一水陆两栖的哺乳动物到底长什么样？不是“懒”也不是“赖”的“獭（tǎ）”，有何生态作用？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2015年濒危物种红色名录近危（NT）类别的它，又经历了什么？

全国首个以水獭为主题的科普馆，同时向社会发布了一项重要发现：在舟山金塘岛，至少栖息着12只欧亚水獭个体，是目前已知的浙江乃至华东地区最大、最稳定的水獭种群。

金塘水獭科普馆一角（原乡生态供图）

被遗忘的獭

“快来看，这是水獭的脚印。老师在学校里给我们看过！”

“阿拉小时候说的‘水鬼’原来是水獭，长得挺萌……”

“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也是金塘水獭科普馆开馆的第二日，便有不少市民、游客前来打卡。

这个水獭科普馆，面积不大，分上下两层。走进大门，便能看见全球13种水獭的科普图绘。

金塘水獭科普馆展示全球水獭种类及其分布情况（原乡生态供图）

“在中国，目前分布欧亚水獭、江獭和小爪水獭3种水獭。”科普馆的运营方、杭州原乡野地生态保护与研究中心研究员陈纪元指着其中被放大展示的一只，补充道，“我们说的水獭，多指欧亚水獭。它们分布范围最广，曾经覆盖中国所有的省市自治区。”

的确，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欧亚水獭的适应能力强。它们出没于各种水体类型：溪流、湖泊、江河，甚至鱼塘。“水獭腿短，但它身子长，后腿一蹬，就可以麻利地进出鱼塘。”陈纪元笑道，团队好不容易拍到的第一张水獭高清证件照，便是在鱼塘边，“它也因此被封号‘塘主’。”

2025年年初，团队好不容易抓拍到的水獭“塘主”的高清照（原乡生态供图）

滨水而居、滑稽可爱、少有潜在的伤人或致病风险，毫无疑问，水獭是可爱而充满魅力的。

走上二楼，细读馆内水獭的“前世今生”也会发现，水獭在中国，从不是陌生的动物。两千多年前，古人就已开始在典籍当中对水獭进行描述和记录。《礼记·月令》写道：“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负冰，獭祭鱼。”追溯到更早以前的新石器时代，水獭还作为一种“为渊殴鱼”的小兽，在余姚河姆渡等遗址中被发现遗骸......

“曾经，浙江内陆的水系里，哪哪都有水獭。”专门从深圳赶来的水獭爱好者冬茜颇有些感慨。她年纪不大，但说起水獭，如数家珍。20余年来，或因噬鱼、或因骨肉、或因毛皮，欧亚水獭的数量急剧减少，一度在浙江境内绝迹，“直到2018年，在宁波象山韭山列岛国家级海洋保护区，有志愿者意外拍到了水獭在海上游泳，专家才得以确认它们并未在浙江省内灭绝。”

据1989年版《浙江动物志—兽类》第115页记载，彼时水獭全浙江省均有分布，仅獭皮年收购量便达上千张（原乡生态供图）

比种群衰退更遗憾的是，原乡生态调查发现，金塘的年轻人对水獭极其陌生，甚至有人将它们视为"外国动物"或"养殖逃逸物种"。

“这个曾与我们共享河道几千年的物种，如今正快速从集体记忆中退潮。”原乡生态负责人沈秋直言，即便是在相关专业人士中，也不容乐观——2016年，中山大学一项调查显示，野生动物保护从业者及爱好者（平均从业时间8.5年、年均野外工作时长3.8个月）中，仅只有54%能准确识别水獭，“我很认同韩雪松老师在《中国水獭》中写的那句话，‘水獭就这样在我们记忆里面没有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可悲的事情’。”

水獭分布地图（原乡生态供图）

在保护的人

不可否认，水獭已退居生态系统边缘。但它们仍在“看不见”的角落，顽强维系着生机。

作为淡水生态系统的顶级捕食者，水獭对维护生态平衡也有着重要作用。

在金塘水獭科普馆里，从展出的图片、文字中，能明显感知：它既是“杀手”又是“大法官”，严格执行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维持着生态系统该有的生存秩序与健康稳定。它也不轻易与同类发生冲突，作为鼬科动物的一员，它们主要通过粪便实现个体间的交流，同类驱逐的方式也是有点可爱的“以屎相逼”。

科普馆内用木雕、手绘等方式展示了水獭相关的生态链条（原乡生态供图）

因此，一场“獭迹”的寻踪保护，已逐步在中国各地铺开——东北泰加林深处，科考队员循着雪原上长条的拖痕，最终在封冻的冰河表面，发现了水獭的捕鱼“窗口”；四川横断山脉的山涧，一支由拉布拉多犬与生态学家组成的"气味追踪队"，正沿激流溯源，寻找水獭的独特信息……

浙江，也在努力。

就在发现水獭的2018年，原乡生态联合浙江自然博物院、舟山市林业科学研究院共同开展浙江水獭调查。他们登上近百个岛屿，在浙江海域的岛屿和沿海地区共找到13处水獭分布点。并发现，其中，金塘岛是全省水獭密度最高的栖息地，全岛13个行政村、几乎每条河流都有水獭生活的痕迹。

“发现的时候，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沈秋说，欧亚水獭被视为河流生态系统的指示物种，对水质清洁有极高要求，“在人流密集的镇街发现欧亚水獭，这真的罕见。”

于是，2023年，原乡生态的首批研究员上了岛，每天开着一辆小电车，穿行在嘈杂的金塘镇上，沿着大柳河，从海堤，到山林、水库，再到农田，根据布设的111台红外相机捕捉到的水獭影像，一一去到现场，“捡”屎、记录踪迹……

（视频由原乡生态提供）

日复一日的调查，也最终换来喜人的结果。

一楼展馆旁，一大块全透明的玻璃幕墙后，便是原乡生态驻岛研究员们的办公室。墙上贴着的金塘地图，密密麻麻都是发现水獭所在地的红色标注。基于采集到的400余份水獭粪便，开展DNA预提、粪便分析等工作后，更是发现，第一批检测的23份水獭新鲜粪便中就可判断有12只不同的水獭。

“对于排他性很强的欧亚水獭，这个数量已经十分可观。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舟山沿海地区生态环境确实不错。”沈秋解释道。

“更有趣的是，人和水獭好像约定好了一样，互不打扰。”在金塘，水獭和岛民共享同一个空间，只是各自“预定”了不同的时间——在原乡生态研究员何既白分享的视频中，白天，这里是钓鱼爱好者的主场；入夜，一只水獭则从水中探出了它的小脑袋。

团队拍到的水獭，刚露出水面（原乡生态供图）

因此，虽然保护像水獭这样的野生动物，一般采取的都是“圈起来”“养起来”的模式，但研究人员纷纷表示，基于金塘岛上的水獭与人类的和谐共处，可创新应用一种由社区共同保护的模式，更符合生物生长规律。

刚开启的馆

这个水獭科普馆，也很有意思。

2024年，原乡生态在省“811”生态文明先行示范工程、舟山市生态环境局定海分局和金塘镇政府的支持下，启动科普馆的筹建。但一切准备就绪后，开馆时间却几经变动，沈秋笑称最终定下的4月30日开馆，“就像我们与第一只金塘水獭的相遇，是一次准备好的突如其来。”

漫步科普馆，从2022年媒体对疑似水獭误入金塘镇观前村一户人家的报道，到如今在岛上鱼塘旁抓拍到的清晰水獭正脸照；从当地老人口口相传的“水鬼”传说、“獭祭鱼”回忆，到拆解粪便样本科学推断的水獭种群、数量、习性......

这里展示的每一个水獭知识点，科普馆都附上了一则生动而又有人气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来自鱼塘、发生在桥洞下，记录故事的人也多是招来的公益监测员，有甬舟码头员工、农民、教师，还有远道而来的大学生、生态保护工作者等。

科普馆内，游客在听“獭祭鱼”的故事（原乡生态供图）

“这是大家一起开起来的科普馆。”在沈秋看来，科普并非说教，科普需要融入故事、加入小巧思。在这个馆里，故事是拿起听筒听的、古书记载是用剪纸动画画出来的......

这也不止是个科普馆——

馆内，13种水獭，是根据现有资料和实际监测，一笔一笔重新描画出来的，纠正了国际权威图鉴中水獭的部分形态错误，如海獭比例失调、毛鼻水獭白斑缺失等；

馆外，“这么多水獭能在金塘安家，良好的生态环境、人的保护意识等要素缺一不可。”曲阜师范大学副教授窦海龙不由感慨，这不但可以为欧亚水獭的栖息地修复提供科学依据，而且为全球小型濒危物种保护提供了“舟山样本”。

科普馆内，复刻了萌萌的水獭脚印，表示这里“有獭来过”（原乡生态供图）

“这只是开始，也只是中国水獭保护的一小步。”沈秋笑言，生态研究是项长期的工作，水獭保护也不只是物种存续问题，更是人类与自然和解的缩影。“希望能通过这个小馆，让更多人能了解水獭、喜欢上水獭、学会保护水獭。”

的确，这里没有高深的术语，只有可触摸的真相。这座小小的科普馆，正用最务实的方式，让“水獭保护”从一个陌生词汇，变成各方参与的行动。这确实只是一小步，但无数这样的一小步，终将汇成让物种回家的路。

（文中部分科普内容参考“原乡生态”、“山与自然空间”微信号发布的水獭科普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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